冬季的貴州黔西南大山里,冷氣裹在雨里落下,陰冷刺骨。哪怕在室內(nèi),蔡朔身上也裹著厚厚的羽絨服,燒上一壺水,屋里才會蕩起一絲暖意。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去年剛來時,他極不適應,卻對這兒的操場格外喜歡。山里云霧來得勤,也走得快,一陣兒一個模樣,很多個下午,他帶著孩子們在操場跑步、拉伸、練習折返控球,身上的熱氣蒸騰起來,和孩子們興奮的叫喊聲一起,好像能把整個操場上空的云掀翻。
一群足球小將正想方設法帶著腳下的球往前沖,沖破對方的球門,沖到專業(yè)的球隊,沖出大山。而蔡朔,就是專門帶著這群孩子的足球老師,一名穿警服的足球老師。
2021年3月18日,北京市公安局制定了為期3年的支教計劃,18名具有足球和英語特長的優(yōu)秀民警奔赴貴州省黔西南州支教,他們分散在6所學校里,其中6人教英語,12人教足球,蔡朔是其中之一。2022年9月,第一期支教結(jié)束后,蔡朔申請留任,作為第二批支教老師繼續(xù)留在普安縣龍溪石硯學校的操場上。
這一年,孩子們?nèi)〉昧撕芏喑煽?,越來越多的隊員被黔西南州隊選中,成為“好苗子”。而對蔡朔來說,教足球越來越得心應手,也在和孩子們的相處中“長大了”。剛過30歲生日的蔡朔說,這段在貴州支教的經(jīng)歷,讓他在而立之年“立”住了。
2022年9月,第一期支教結(jié)束后,孩子們在操場上歡送蔡朔。受訪者供圖
以下是蔡朔的自述:
從警察到“老師”
我是北京市公安局公交總隊的一名民警,現(xiàn)在在貴州黔西南普安縣的龍溪石硯學校做足球老師。這兩個職業(yè)不沖突,警察是我的本職,而足球老師是我現(xiàn)階段的本職,已經(jīng)做了一年九個月,按計劃,還會再做大半年。
2021年3月,公安部指定北京市公安局派出一個18人的團隊來到貴州黔西南州,分散在6所中小學校里進行支教。其中有6人教英語,12人教足球,我是其中之一。我們當中有交警、有刑警、有特警,還有來自派出所的戶籍警。絕大多數(shù)人是第一次獲得“老師”這個身份,也第一次要面對這么多孩子。
我從北京體育大學社會體育專業(yè)畢業(yè)后考公務員成了警察,當時我心想這專業(yè)今后大概是不會派上用場了,但沒想到重回校園,我學的東西用在了現(xiàn)在這群小學生身上。
我所在的普安縣龍溪石硯學校是一個典型的鄉(xiāng)村學校,位于村道旁、山坳間,周邊山不高,錯落間藏著民房,還有農(nóng)民們開墾出來種菜的小平地,很安靜。整個校舍明亮整齊,圖書館、食堂、籃球場、足球場應有盡有,操場很開闊,空氣又好,比很多北京學校的球場都好。我們來的時候?qū)W校搬到這新校址不到一年時間,一切都很新。
但足球?qū)τ谶@兒的孩子們來說也很“新”,是新鮮的“新”。全校都找不出幾個踢過球的孩子,甚至放眼到整個普安縣,足球也并不普及。所以我們來了,一方面是組建培養(yǎng)起一支能代表學校打比賽的隊伍,同時也要在孩子們中間普及足球,讓他們在操場上跑起來、動起來。2021年3月以來,我們先選拔了一批身體素質(zhì)好的五六年級的男孩子組建了第一支校園足球隊。
學校的孩子們從一年級開始就住校,所以每周一到周四下午放學后,我們會進行2個小時的訓練,強度還是很大的,好在孩子們體能普遍不錯。剛起步的難度不言而喻,不僅僅來自于如何教孩子,還要面對一些質(zhì)疑和壓力。有學習成績好的孩子入選球隊后,老師或家長怕耽誤學習,讓孩子退出,我能看出孩子的不舍,但也只能勸留,不能強求。
孩子們有了奔頭
轉(zhuǎn)機伴隨著一些成績的出現(xiàn)。
最早的一次是2021年5月,我們剛剛組隊兩個月,12個孩子里有8個入選了普安縣的縣足球隊,到北京參加了一次比賽,并取得了“榮耀組冠軍”。孩子們很興奮,不僅僅因為取得了好成績,也有他們自己的小私心,第一次坐了飛機,有機會去了北京,那是連他們父母都沒去過的地方。
后來我們學校又牽頭舉辦普安縣校園足球聯(lián)賽,今年已經(jīng)舉辦到了第二屆。帶著孩子們參加黔西南州里的選拔,越來越多的孩子走出去,看到更多同齡人怎么踢,怎么拼搶,怎么取得好成績,也見了城市的繁華。
孩子們像有了奔頭。他們晚上8點半下自習,9點半熄燈睡覺,中間有一個小時洗漱活動時間,有倆孩子經(jīng)常跑我宿舍敲門和我聊怎么跑位,訓練完不過癮,晚上還想接著學。
球場上的蔡朔和學生們。受訪者供圖
有一個女孩子曾一度叫我很苦惱,她叫小芳(化名),是2021年五六月份我們選拔來的,身體素質(zhì)好,爆發(fā)力強,技巧掌握也快,她可以踢前鋒、踢后衛(wèi),也可以當守門員,很全能,是個好苗子。但她訓練時從不抬頭,不說話,不給我們?nèi)魏位貞?,如果我再多追問幾句,她就哭了,我實在沒招了。
直到今年3月,我們帶著女隊的孩子們參加州隊選拔,小芳作為守門員被選上,她嘟囔了一句,“我還真行。”自那之后就像變了個人一樣,那時候我才確定,過去的種種表現(xiàn),來自于她深深的不自信。盡管我們言語上經(jīng)常鼓勵她,但她缺一個給自己的證明。去了州里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依舊是佼佼者,真的就再沒有哭過。以前那個見了我都躲著走的姑娘現(xiàn)在甚至和我開玩笑說,“教練你跑不動了,不如我。”
小芳現(xiàn)在六年級了,學習成績一直很好,排班前三名,最近的一次考試她拿了第一。今年我們學校球隊畢業(yè)的12名孩子里,有6個都被州里重點中學以特長生的身份招走,去興義市讀初中了,還有4個孩子進入了縣重點中學,這對孩子們來說是難得的機會。
今年,我們支教團第一批成員回到了北京,第二批成員又來了貴州。我申請留任,繼續(xù)在龍溪石硯學校教足球。原因很簡單,我覺得自己還很年輕,還能發(fā)現(xiàn)并帶出更多像小芳一樣的孩子,讓足球帶著他們走出山里,去更好的學校。
和球隊一起成長
有了第一年的基礎,第二年學生們好帶了,比賽也打得更游刃有余了。現(xiàn)在我們的校隊人數(shù)增多,有3支男隊1支女隊。除此之外,興趣班也能滿足一些不參加足球隊但有興趣來踢球的孩子們。加上縣里的校園足球聯(lián)賽來我們學校舉辦,校園更熱鬧了,足球氛圍很濃。
和球隊一起成長的還有我自己。
警察的工作就是要在人群里盯出犯罪分子,找線索、抓人、審訊,所有環(huán)節(jié)里腦子都要飛快運轉(zhuǎn),做判斷,辨別真?zhèn)?,斗智斗勇。在貴州的這一年多時間里,和孩子們的相處讓我覺得世界很簡單,他們不論是哭鬧還是嬉笑都不需要你過多糾結(jié),全盤迎接就好,那些都是孩子們最真實的一面。
小芳的“蛻變”其實挺漫長也挺難熬的,中途太多次我都覺得很愁。她變得開朗后,我回想自己以前對她是不是太急躁或者太嚴肅了,孩子的心性是單純的,他們的想法也是極其簡單的,心結(jié)可能只是一件小事,需要我們一起陪她解開。
我從小在北京長大、讀書、工作,一路順利,沒有吃過太多苦。但看到這邊孩子們的模樣,看到小芳的轉(zhuǎn)變,我覺得自己得有更多擔當了,我不能還把自己當孩子一樣,真正需要呵護和培養(yǎng)的是眼前的這些孩子。
今年我還得到一個好消息,我們校長說學校招生情況比往年要好。過去周邊村里家長舍近求遠把孩子往縣里送,今年更多地把目光投向我們學校,學生數(shù)量從700多突破到1000多。
比賽還在繼續(xù),我們校長特意和我說,別有壓力,不是非要拿冠軍。她說普安縣學校間流傳著 “談龍色變”的說法,這“龍”就是我們龍溪石硯學校。孩子們已經(jīng)自信起來了,這是最重要的,“足球是圓的,未來什么都可能發(fā)生?!?/p>
世界杯剛結(jié)束,過去我只是個單純的球迷,只關注自己喜歡的球隊、球員。但今年不一樣了,我要看球隊整體戰(zhàn)術和配合要領,一邊看一邊還會做點記錄,因為我現(xiàn)在是孩子們的足球老師。
(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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