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曾于里
《歡顏》是騰訊X劇場繼高口碑的《漫長的季節(jié)》后推出的新作,自然是被寄予厚望。劇集由徐兵自編自導(dǎo),演員陣容頗為華麗,集結(jié)了董子健、張譯、張魯一、廖凡、田雨等一眾實力派演員。
《歡顏》保持著X劇場的探索性鋒芒,雖然它是紅色革命題材,但徐兵創(chuàng)造性地以公路劇的形式對其進行演繹;雖然立意上是謳歌理想主義精神,但獨特的“徐兵腔調(diào)”又貫穿始終,讓紅色與荒誕形成奇妙的碰撞。《歡顏》的劍走偏鋒存在不少瑕疵,但敘事和風(fēng)格上的創(chuàng)新,終究讓它成為有個性的作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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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路劇形式的革命題材
1930年,年僅21歲的青年徐天(董子健?飾),秉承父輩的信仰與囑托,從南洋出發(fā)到廣東,一路經(jīng)福建、江西、浙江,最終抵達(dá)上海,將資助革命的物資“三根金條”送交共產(chǎn)國際。
這是很常見的革命題材故事,講述一個人或一群人奔赴信仰、守護信仰,不惜拋頭顱、灑熱血。守護三根金條,守護的是革命經(jīng)費,守護的也是信仰本身。劇名之《歡顏》,取自“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”,是主人公完成使命時的喜笑顏開,更是理想社會圖景實現(xiàn)后,每個普通人都能有一張沒有被欺負(fù)過的笑臉。
這樣的革命題材,經(jīng)常包裹在諜戰(zhàn)劇或戰(zhàn)爭劇的類型中。但《歡顏》大膽地以公路劇的形式來演繹。
公路劇是以主人公的“路途”作為基本空間背景,比如徐天一路經(jīng)過的廣州、福建、江西、浙江、上海;它以逃亡、流浪或?qū)ふ覟橹黝},人物帶著某個目的或動機出發(fā),比如主人公徐天之所以出發(fā),既是護送金條,也是實踐信仰。公路劇的重點是,主人公一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、事與風(fēng)景,他們/它們與主人公的內(nèi)心世界產(chǎn)生強烈的碰撞,讓這一段旅程成為尋找、成長或治愈之旅。也即,公路劇的最終落腳點是人物的成長。
在《歡顏》中,出發(fā)時的徐天固然懷有信仰,但他天真稚嫩,對社會、對人性的認(rèn)知更多來自于書本,就像他對愛情的認(rèn)知來自于與未曾謀面的未婚妻的通信;愛情可以是空中樓閣式的浪漫主義,但信仰的實踐常常要付出血淚,要果敢,對敵人更要狠辣。此時的徐天,并不具備一名優(yōu)秀革命者的素養(yǎng)。
這一路的跋涉,讓徐天見天見地見眾生,讓他看見殘酷、狠戾、污穢、冷血、麻木、悲戚,也讓他看見了道義、忠誠、信仰、不屈、純粹、浪漫……到最后,他終于褪去臉上的青澀,他可以用刀砍下自己的手指,用槍射死敵人,用滿是傷痕的身體讓愛人依靠。
公路劇的成長內(nèi)核,與革命題材看似不搭,卻出人意料地嚴(yán)絲合縫。
亂世中的理想主義
“路途”中,徐天對眾生、對世界的認(rèn)知主要來自于人——亂世中的人。
1930年仍是一個亂世。清王朝雖然已經(jīng)覆滅,“中華民國”雖然已經(jīng)建立,但這并未徹底終結(jié)四五分裂的政治格局,政府混亂、軍閥混戰(zhàn)、外國入侵,山河破碎,民不聊生。革命的火種仍未呈現(xiàn)燎原之勢,還可能遭遇瘋狂的反撲。彼時的中華大地雖有暫時的平靜之地,但根子里仍是“亂”,人命如草芥、如螻蟻,隨時可能死在屠刀或槍口之下。
就像劇中有一個橋段,軍閥里的一個郭副官,因為徐天得罪了他,便把徐天抓了起來,在他頭上支起秤,不斷地在秤上發(fā)巴豆,只要秤上的巴豆掉了一顆,郭副官就要開槍打死寨子里一個無辜的平民,好幾個平民因此殞命……人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,而掌握在軍閥里一個小小的郭副官身上,被他所玩的一個無聊的游戲決定,被一顆巴豆決定。人們無法反抗,也不知道如何反抗。亂世中的人只能選擇茍且偷生,祈禱自己會成為幸存者。
好在,仍然有人挺起脊梁。他們奮起反抗,他們敢于說不,他們舉起槍支,他們握緊拳頭,他們或許說不出什么深刻的理論,但他們知道要保護革命的火種,他們堅守道義,他們信守諾言,他們愿意為了守護火種而舍棄安穩(wěn)、富貴和生命……雖然他們沒有明確信仰什么,但他們是那個時代里真正擁有信仰的人;他們也許不識字更不會寫詩,但他們卻是那個時代最具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人。
比如,老孫(廖凡?飾)用生命護送徐天走完第一程,他就像徐天精神上的父親,經(jīng)由自己的死亡讓徐天認(rèn)識到殘酷,也理解了情與義的真正分量;比如,俞亦秀(張魯一?飾)愿意從那個封閉而又安穩(wěn)的寨子里走出來,拋下他所擁有的名聲、地位、榮華富貴,“朝聞道,夕死可矣”;比如,章加義(張譯?飾)明明可以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穩(wěn)小日子,但他甘冒風(fēng)險成為守護徐天的一員,他知道什么才是對的,對的事情就值得他去做……
從這一層面上看,《歡顏》拓寬了紅色題材的書寫人群——他們不只是具備革命信仰的我黨人士,也可以是一群把真善美、把道義和承諾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;他們雖然不是舉起革命火把的人,但一路上他們奮不顧身地呵護火種、保護火種,為最后的星火燎原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(xiàn)。
“徐兵腔調(diào)”的奇和險
徐兵因擔(dān)任豆瓣9.1高分的《紅色》的編劇而聲名鵲起,之后走上自編自導(dǎo)之路。2020年的紅色題材作品《新世界》雖然有孫紅雷、張魯一、尹昉這樣的強陣容,風(fēng)格上也獨樹一幟,但70集的冗長篇幅備受詬病,豆瓣評分不及格。這一次的《歡顏》,徐兵再次延續(xù)了他《紅色》《新世界》中那種獨特的“腔調(diào)”。
“徐兵腔調(diào)”首先讓人聯(lián)想到幾年前一度流行的“民國范兒”,徐兵的這幾部作品均以民國為背景?!懊駠秲骸辈糠秩〔挠跉v史真實,但更多是消費主義的包裝,比如在很多民國題材的影視劇中,“民國范兒”就呈現(xiàn)為千篇一律的“民國風(fēng)情”,“瘦削的棱角臉龐,梳得一絲不茍的上過發(fā)蠟的背頭。呢子衣料,有墊肩的衣服,褲腳翻邊的較寬松的長褲,羊毛圍巾,呢子禮帽,用舊磨損的皮包,黑膠木的電話,爵士音樂,香煙,勤勞謙遜整潔的傭人,奧斯丁轎車,沿街低玻璃窗配小窗簾的咖啡館,彈硌路,到處昏黃的燈光,街上的長影”……
“徐兵腔調(diào)”中沒有“民國范兒”中那種“商女不知亡國恨”、只看見浮華沒看見亂世的虛假風(fēng)情,但他鏡頭下的人物卻保留了一種想象中的民國知識分子的“范兒”——不論人物是不是讀過書,有沒有文化,他們行動有著一種微妙的舞臺感,對話帶著特有的話劇腔,對白你來我往、簡潔有力,信息量雖然不高,卻不會讓人覺得無聊,而是荒誕中流露趣味。
劇中主人公雖然都叫徐天,但支撐起劇作氣質(zhì)的常常是徐天的兄長,比如《新世界》里的孫紅雷,《歡顏》里的廖凡、張譯,他們與革命題材中那些偉光正的角色略有不同,仍然保留著想象中民國舊派知識分子的一股“精氣神”:利落,得體,冷靜,從容,不卑不亢,殺伐果決……總之,非?!皫Ц小?。
有這一“范兒”打底,已經(jīng)讓徐兵的作品形成一定的差異化。在此基礎(chǔ)上,徐兵“兵行險招”,放大劇中人物行動與對白的荒誕感:他筆下的人物經(jīng)常不按常理出牌,時刻在打破觀眾預(yù)期的路上,卻又不是胡編亂造,而試圖在荒誕中建立一種邏輯的真實,讓一切自圓其說。也由此,“徐兵腔調(diào)”不僅僅是“范兒”“荒誕”,還有一種突破套路和常規(guī)的“奇崛”。
但“徐兵腔調(diào)”本身也是很大的冒險。文本可以由大量臺詞堆砌,但臺詞的質(zhì)量必須夠高,如果沒有趣味性就會變成無聊;荒誕并非胡來,而是在更極端的情境下呈現(xiàn)更赤裸的真實,所以對人物的塑造、邏輯的構(gòu)建都有極高的要求。
《歡顏》讓人覺得可惜的是,劇集有“奇崛”的類型創(chuàng)新,塑造了“有范兒”的人物,情節(jié)與人物邏輯卻不無疏漏之處。比如沒了這三根金條就不能搞革命了?三根金條比那么多人命重要等。
不論如何,徐兵的劍走偏鋒在國產(chǎn)劇里是獨樹一幟的,這是徐兵作品的特色??v然有瑕疵存在,也強過那些套路十足的平庸作品。只要多錘煉臺詞、多推敲邏輯、多打磨細(xì)節(jié),徐兵的作品會有更大作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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