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作《枯草》獲戛納電影節(jié)最佳女主角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錫蘭:電影應該以某種方式推動觀眾
努里·比格·錫蘭
4月才在北京國際電影節(jié)舉辦過電影大師班的土耳其名導努里·比格·錫蘭,5月又傳出好消息:他的第九部劇情長片《枯草》在剛剛結束的第76屆戛納電影節(jié)上獲金棕櫚提名,影片女主角米爾維·迪茲達爾獲最佳女主角。
《枯草》講述在偏遠的安納托利亞小鎮(zhèn)上,年輕教師薩梅期待能夠分配到大城市伊斯坦布爾,過上想要的生活。希望落空后,他消極地工作和生活,直到遇到努瑞——一位喜歡繪畫的英語女教師。努瑞在一次爆炸中失去了一條腿,但這并不妨礙她自信陽光地生活。薩梅在班上格外照顧的小女孩,在一次突擊檢查學生書包后,向上級監(jiān)管機構舉報了老師對自己的不當行為。友誼、愛情和工作上的一系列經歷,讓薩梅不得不面對內心隱藏的焦慮和陰暗。
固定鏡頭,長鏡頭,自然風景和風雪雨元素的敘事參與,是錫蘭辨識度極高的獨特影像和敘事風格。如果說他的早期作品很“吝嗇”對話,從《冬眠》開始,大段的超長對白和更加突顯的文學思辨性,就成了他新的方向。《枯草》依舊在這條路上探索,沒有強劇情設計,緩慢的敘事節(jié)奏,近三個小時的片長。如此種種,有人深深迷戀,有人抱怨冗長,導演本人卻是態(tài)度淡然。
他更愿意將獨特的帶有強烈思考的作品,看作是一場個人尋找生命意義和動力的創(chuàng)作之旅,借此消解人生的孤獨和悲觀。片中一場周末晚宴戲,男女主人公就社會話題和哲學問題的大段對白,尤其令人印象深刻。錫蘭將自己對文學的愛好,以及一個藝術家、知識分子的思考和自省,都毫無保留地放在了片中。
“事實上,人類在任何地方都是人類”
北青藝評:您的影片好像大多選擇在偏遠的小鎮(zhèn)或者山村拍攝,很少有關于大城市背景的作品。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選擇,是個人偏好嗎?
錫蘭:我不知道,這也許只是巧合,沒什么特別的想法。我僅僅是自然地去面對,想到了這個故事場景,并且很喜歡將它以影像的形式呈現(xiàn)出來,在什么地方拍并不會有什么大的區(qū)別。事實上,人類在任何地方都是人類。
北青藝評:但在您的電影當中,風景和村莊似乎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。
錫蘭:因為我想讓它們在我的電影故事中有一個位置,就給它們劃了重點。這個故事是需要它們的,但實際上,我對各種故事都很有興趣,無論是在村莊,還是在城里。
北青藝評:《枯草》這個故事是怎樣形成的?
錫蘭:這個故事主要是基于一個編劇的日記和筆記靈感而來,就和《野梨樹》一樣。拍完《野梨樹》之后,他在安納托利亞工作了三四年, 寫了這個日記。我讀到它的時候就很喜歡,但當時并不想把它拍成電影,因為我不想再拍一個老師的故事了。
隨著時間的推移,我始終無法忘記其中的一些細節(jié)。于是某一天,雖然不是很確定,我強迫自己在這上面開始嘗試。而你一旦開始工作、開始創(chuàng)造一些東西時,你就會開始喜歡它。《枯草》有一個非常長的劇本,可以說是我最長的一個劇本。影片的片長和《冬眠》差不多,但劇本卻是它的兩倍。實際上我拍攝了很多內容,初剪版本超過了5個小時。
“當它的長度超過某一點,一種不同的事物就會被打開”
北青藝評:您的所有作品都很詩意,影像充滿了抒情性。這一次在此基礎上,對話的占比非常大,是如何考慮的?
錫蘭:對話的呈現(xiàn)在《冬眠》之后就一直這樣了。但我現(xiàn)在繼續(xù)這樣,并不意味著我將來還會繼續(xù)這樣表現(xiàn)對白。我不喜歡去提前規(guī)劃,但拍攝《枯葉》的原因之一,是因為我想要展示他們在晚餐上討論的話題和內容。
晚餐場景是日記中我非常喜歡的東西,因為它是土耳其社會村莊的一種典型矛盾,也就是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之間的矛盾。這一矛盾在土耳其始終是一場大爭斗。譬如說,在土耳其,藝術家經常被指責沒有足夠的政治性。這場晚餐的討論場景,我可能把它寫得太長了(笑),但它在土耳其是很重要的。這個故事給了我一個機會來處理這個問題。
北青藝評:人們說什么很重要,怎么說也很重要。你是否會記錄與人們的對話,然后將其中的元素放入到劇本中?
錫蘭:我最開始拍電影的時候會這樣做,但現(xiàn)在不是,我不再需要記錄它了。一開始是自信問題,因為我總是害怕關于電影制作的一切(笑)?,F(xiàn)在,我覺得我可以自己寫對白了。如果我還記得一些事情,我會讓它變得更豐富。對話在這部電影中很重要,但把土耳其語中的一些話逐字翻譯成字幕是不可能的。因為對話中有很多額外的細節(jié),比如他說話的方式和他使用的詞,這些你不得不在字幕中刪除。所以,這部電影對土耳其人來說,會意味著很多不同的東西。
北青藝評:您有沒有想過,一段很長的電影對話,就如同在教室里上了15分鐘的課,會對觀眾產生什么影響?
錫蘭:首先,我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剪輯,有時會和妻子討論,通常她會對我說,把它剪短些,但我會拒絕。我喜歡把觀眾推向邊界一點:你不習慣這種長篇大論的場景,但我挺喜歡它。而當它的長度超過某一點時,一種不同的事物就會被打開。
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有興趣嘗試,像以前那樣,拍攝一段20分鐘的對話場景。但這一次我認為長對話是一個正確的決定。關于是否要削減對話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。我認為電影應該有一些像這樣的推動性的場景,所有電影都應該以某種方式推動觀眾。如果我真認為這樣是無效的,我就不會去做了。但對我來說,這是有效的。我也明白,這對一些觀眾來說肯定行不通的,但對另一些觀眾來說肯定是行得通的。你不可能拍出讓所有人都喜歡的電影。
北青藝評:但試圖教導觀眾做什么,是不是有點兒像是老師的工作,而不是電影導演的工作?
錫蘭: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像個老師,也沒有什么可教(觀眾)的。事實上,我在通過拍攝這部影片努力學習。雖然片中的對話很長,但我不認為自己在支配一些觀點。我不會規(guī)定你像我一樣思考,因為影片中正反方的觀點都是同樣有力的。觀眾的自由思考對我來說很重要,我不認為這會扼殺觀眾的自由。
“各種各樣,好的壞的,我試著呈現(xiàn)一切”
北青藝評:電影中有關于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的激烈辯論,感覺您似乎并沒有站在個人主義的一邊。是這樣嗎?
錫蘭:(笑)你是這么認為的嗎?我可不這么認為。不,實際上,我是一個個人主義者。我不喜歡談論政治,也不喜歡政治題材,我一點都不感興趣。但當你拍攝一部電影時,你必須盡可能地讓雙方的觀點都表現(xiàn)得很有力量。
北青藝評:這算是您的一種批判態(tài)度嗎?
錫蘭:是的,如果有這種可能性。但我試著把所有事情都擺到桌面上,各種各樣,好的和壞的,我試著呈現(xiàn)一切。
北青藝評:整部電影呈現(xiàn)的仿佛是當代土耳其社會的微觀小宇宙。我們不斷接觸到各種不同的主題,一層疊加一層,觀眾總是無法預測接下來將要發(fā)生什么。這在劇本創(chuàng)作階段應該是一個很大的挑戰(zhàn),如何找到正確的話題來平衡劇作,而不成為一部論文式的電影?
錫蘭:這是創(chuàng)作中最困難的事情之一。我們有三個編劇。首先,我們一起討論劇情框架,在大致完成后,我們就不再經常見面了。通過電子郵件,我會給他們分配一些任務。為了某個場景,三個人都分別獨立寫下其中的對話內容,然后匯總到我這里來。我讀了每個人寫的部分,它們塑造了不一樣的人物形象,然后我自己重寫一遍,重新發(fā)給他們,希望他們再寫一遍,就這樣不斷反復。之后,我會將所有喜歡的東西放在一起,試圖給出最后的平衡。這個平衡一直持續(xù)到剪輯階段——這也很重要,剪輯中你可能會改變所有內容;而且如果拍攝方式改變,你仍然可以在剪輯時平衡它。
“開始制造一個小洞,然后這個洞開始變大并影響一切”
北青藝評:您是如何選擇片中角色,并很好地刻畫人物細節(jié)的?
錫蘭:片中扮演女主的米爾維·迪茲達爾(注:76屆戛納電影節(jié)最佳女演員獎)是個很聰明的女孩。當時我們做了很多試鏡,這個女孩我一看就很喜歡??墒俏医o一些朋友看,他們卻不喜歡。實際上,一開始是我妻子找到了她。我和妻子都堅持要她。對我來說,她非常獨特, 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,我發(fā)現(xiàn)她也非常有趣。
北青藝評:影片中構建老師和年輕小女孩的關系,并且一直維持這種曖昧不清的狀態(tài)是有怎樣的考慮?因為我們并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。
錫蘭:我是如何建造關系的呢?就是非常小心地(笑)。因為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話題。事實上,在電影中,你可以看到并沒有性侵發(fā)生,我指的是真實生活中可能有不同形式的性侵或者性騷擾,但這里并不是性的問題。所以,當他們向上級委員會提出投訴的時候,并沒有講述課外發(fā)生的任何事情。這在故事中其實是一件很小的事,當然,這一事件的結果非常重要。這就像一開始制造了一個小洞,然后這個洞開始變大并影響到一切。這一點對我來說很重要,或者說有些看似小的事件其實對人的影響很重要。
北青藝評:影片中有一個特別的鏡頭,男主人公在晚餐后,走出影片敘事場景,仿佛進入現(xiàn)實生活中,之后又重新進入電影中。這一走出又回來的敘事場景,是在劇本里還是在拍攝時產生的想法?
錫蘭:寫劇本的時候,我們會在第一個月討論搭建敘事框架。我告訴他們我的想法。他們說這不行。因為他們不喜歡,我就沒有再說話,也沒有把它寫在劇本上或者告訴演員。沒有人知道這件事。
后來,我跟導演助理說做一些拍這個場景的準備。然后我在不同地方,拍了三場不同風格的戲,決定留到剪輯階段再做取舍,最后留下了大家現(xiàn)在看到的這一幕。相比較沒有這一幕的情景,我更喜歡現(xiàn)在這樣。因為這包含了一些情感在里面,它的和諧性也非常重要 。在某種程度上,有點兒玩電影藝術小游戲的感覺,我認為那一刻可能是觀眾看這部電影最好的時候。基本上,這就像是以觀看電影的方式進行的一場藝術行為。我們有看電影的既定習慣,而我想制造一種破壞,建立一種新的習慣。
北青藝評:在您開始拍攝前會考慮影片長度的問題嗎?這部影片很長,像是包含了許多題材的大電影?
錫蘭:電影長度對我來說不是問題,我的電影即使很短也不會吸引觀眾。實際上,我更長的一些影片反而比短一些的作品吸引更多觀眾。當然,有時候我會感受到來自影片買家的壓力。
“至今沒有一部電影,帶給我比文學更大的對靈魂的影響”
北青藝評:電影是你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嗎,在你成長的地方有機會看電影嗎?
錫蘭:事實上那時候沒有電視,在我居住的小鎮(zhèn)上,我們只能去看電影,每天都會有一部新電影。那大部分都是模仿好萊塢的土耳其電影,但是給我們的影響很大。我們看得很仔細,之后就感覺自己想要改變一切,成為英雄之類的人物。
北青藝評:您選擇成為導演,電影是你認為的最佳表達方式嗎?
錫蘭:如果我在寫作方面足夠強大,實際上我是更喜歡文學的——因為我可能更喜歡閱讀,而不是看電影,可惜我并不擅長。如果談到效果,至今還沒有一部電影,帶給我比文學更大的對靈魂的影響, 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契訶夫。但我的能力也許更適合電影創(chuàng)作。
實際上,我喜歡一個人的創(chuàng)作,比如一直寫作或者畫畫。在電影創(chuàng)作的過程中,你必須與成千上萬的人打交道。在最初的日子里,這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,現(xiàn)在我不在乎那么多了。譬如說,在我最初的電影中,團隊其實非常小,只有五個人。如果劇組中有一個人“倒下”了,我所有的心思就都在那里,琢磨為什么他會這樣(做)。現(xiàn)在我不在乎了,我周圍大概有五六十人,但我不介意,我只專注我自己的工作。生活就是這樣啊,你要慢慢去習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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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Rex_02